2025年是核聚變商業化進程中的關鍵一年,BEST項目招標密集展開,全球核聚變從“科學驗證”邁向“工程示范”。中國聚變能源獲巨頭注資、復鑫力等企業完成大額融資,這些資本動態都在表明,核聚變商業化的窗口期已從遙遠的遠景變為可觸及的現實。
隨著我國可控核聚變商業化進程的加快,發出“第一度電”的時間表有望提前。這一進程的意義已遠超能源領域本身,將重新塑造國家競爭力的核心構成以及全球產業鏈的價值分配模式。
可控核聚變技術被視作人類破解能源困局的終極答案,它不但是撬動全球能源革新、助力碳中和目標實現的核心引擎,更是各國在科技領域展開角逐的戰略高地。
這種模擬太陽發光發熱原理的能源形式,其清潔性(產物為氦)、安全性(無鏈式反應風險)與燃料豐度(海水中氘儲量夠人類用百萬年),構成了對傳統能源體系的降維打擊潛力。但多年來,它始終困在“永遠的50年”預言中,直到近年才顯露出破局的鋒芒。
FIA報告中26家企業劍指2035年并網供電的預測,絕非資本催生下的盲目樂觀。當一項技術從實驗室走向產業界,企業的集體時間預判往往比學術論文更具指標意義——這背后是研發投入強度、工程化難度與市場需求的綜合測算。37家樣本企業中近七成給出明確時間節點,意味著產業界已形成基本共識:技術迷霧正在散去。
美國LLNL實驗室2024年末的“凈能量增益”突破,被輿論過度解讀為“歷史性時刻”,卻少有人注意其背后的產業邏輯。該實驗輸入2.05兆焦激光能量,輸出3.15兆焦聚變能量,看似超額完成任務,實則忽略了整個系統300兆焦的總能耗。這種“科學突破”與“工程實用”的巨大鴻溝,恰恰揭示了核聚變商業化的本質:不是單一技術的靈光乍現,而是系統集成能力的持續精進。
中國研究者對此有著更清醒的認知——“中國環流三號”實現的百萬安培億度H模運行,看似不如凈能量增益耀眼,卻在等離子體約束時間與穩定性上實現突破,這正是工程化最需要的“鈍感力”。
政策層面的遞進更值得玩味。從“雙碳”意見將可控核聚變列為攻關方向,到國資委未來產業啟航行動的具體部署,再到國家能源局2025年二季度發布會的重點提及,政策話語體系已從“基礎研究”轉向“大力支持”。
這種轉變絕非文字游戲——當一個領域開始出現在季度工作發布會的表述中,意味著其已進入資源配置的快車道。國際原子能機構統計的30國參與、數十億美元投入,實則是全球能源主權爭奪的預演——在化石能源漸退舞臺的未來,誰掌握核聚變技術,誰就掌握了新的世界能源定價權。
國際原子能機構預測,2030年全球可控核聚變市場規模有望達到4965億美元,2050年或突破萬億美元。對比光伏產業從1970年代實驗室效率10%,到2024年光伏度電成本降至0.28-0.5元/kWh并與煤電0.3-0.4元/kWh的成本區間形成交叉,核聚變的產業化曲線可能更陡峭。
當BEST項目提前兩月進入總裝,當產業聯盟成員數量半年翻倍,這些微觀信號都在指向一個結論:核聚變正從“科學探索”的線性發展,轉入“工程突破”的指數增長期。所謂臨界點,從來不是某個戲劇性瞬間,而是無數技術節點、資本選擇與政策推動共同形成的質變拐點——此刻的核聚變,正站在這個拐點的門檻上。
可控核聚變產業含材料、主機、系統、應用等環節,憑借全產業鏈技術進步與產學研協同創新,我國已獲先發優勢,在高溫超導帶材、托卡馬克裝置等方面處于領先地位。
但是,從“實驗堆”“示范堆”穩步邁向“商業堆”,還離不開上游材料與部件廠商在成本控制上的突破,以及中游主機廠商在核心技術上的持續攻堅。在核聚變這條橫跨基礎物理與工業制造的超長產業鏈上,企業的戰略選擇遠比技術實力更能決定最終格局。
上游材料與中游設備的競爭,本質是對“不可替代性”的爭奪。夸夫超導與金屹能源這兩家公司,作為國科新能創投公司Family成員企業,恰是兩種典型的“卡位”范式。
合肥夸夫超導科技有限公司(簡稱“夸夫超導”)是國際上少數幾家可以批量生產供應NbTi和Nb?Sn低溫超導材料的企業之一。該公司為BEST項目的建設貢獻了積極力量,其供應的鈮三錫、鈮鈦等超導線材,以穩定的性能為BEST裝置的磁體系統筑牢根基。其ITER級Nb?Sn線材產品及其CICC導體先后通過了中科院等離子體所和歐盟國際權威機構的電磁、力、熱等綜合性能測試,批量化交付產品通過了ITER體系質量認證。
ITER(國際熱核聚變實驗堆)作為全球規模最大、影響最深遠的國際科研合作項目之一,其標準體系幾乎等同于未來產業的“準入證”。當這家2021年成立的企業能實現30-50噸Nb?Sn線材年產量,意味著它已突破“實驗室樣品”到“工業化量產”的跨越周期。而這道鴻溝已讓太多新材料企業望而卻步。
更值得關注的是其產品矩陣:Nb-Ti線材主攻中低場磁體,Nb?Sn瞄準高場需求,MgB?布局未來低成本方案,這種“高中低”搭配的產品策略,本質是對核聚變裝置不同發展階段的全覆蓋。
夸夫超導產品通過的“電磁、力、熱”綜合測試,對應聚變環境下的三大核心挑戰——強磁場下的穩定性、脈沖運行時的力學沖擊、上億度等離子體輻射下的熱損耗。當市場還在討論“核聚變能否商業化”時,這家企業已用產能規劃投票:600-800噸的NbTi年產量,足夠裝備3-5個大型實驗堆——這種超前布局,正是技術型企業穿越產業周期的關鍵。
安徽金屹能源發展有限公司(簡稱“金屹能源”)的特種電源產品進入EAST、BEST等項目,展現的是另一種“卡位”邏輯。在核聚變裝置中,電源系統如同“神經中樞”——控制等離子體形狀的極向場電源、維持電流的環向場(縱場)電源、輔助加熱的高壓電源等,任何一個環節失靈都會導致實驗中斷。
該公司的主導產品聚變電源系統是實現高效、穩定和可控核聚變反應的關鍵技術之一,屬于工業“六基”領域中的核心基礎零部件,其能同時服務于“人造太陽”現役裝置(如EAST、核工業西南物理研究院HL-2A、HL-2M等)與下一代實驗堆(如CRAFT、BEST等),說明其產品已形成“技術代際覆蓋”。
更值得關注的是,公司在可控核聚變領域的聚變電源產品實現了多項技術突破,如采用PSM模塊技術,輸入電壓范圍廣,輸出電壓高達80kV,紋波小、效率高,故障保護時間小于5μs,產品在核聚變裝置的輔助加熱中表現出色。這些突破不僅提升了市場競爭力,還推動了我國可控核聚變領域的自主可控發展。同時,其產品已進入國際市場,服務于俄羅斯的GYCOM等,這些客戶名單實則是一張全球核聚變研發網絡的準入證。
特種電源的國產化替代,在能源安全層面具有特殊意義。上世紀90年代,我國聚變裝置的關鍵電源依賴進口,不僅價格高昂且面臨技術封鎖。金屹能源實現的“替代”,絕非簡單的仿造——其研發的核聚變配套電源系統具備高穩定性、高可靠性的特點,能為核聚變反應提供精確控制的脈沖功率和強磁場,確保實驗的順利進行。其為BEST項目定制的模塊化電源系統,占地面積縮減40%,這種針對聚變裝置小型化趨勢的創新,使其從“追隨者”變為“標準制定參與者”。
當核聚變從實驗裝置走向商業堆,電源系統的可靠性將直接決定發電效率——金屹能源在EAST裝置上積累的數萬小時運行數據,正是未來商業競爭的核心壁壘。而其圍繞受控熱核聚變研究的聚變電源,也補上了核聚變新能源即將產業化鏈中的短板,是產業鏈中不可或缺的關鍵技術部件。
以上兩家企業的共同特質,在于看透了核聚變產業的本質:它不是一場技術沖刺賽,而是一場需要耐力的障礙賽。夸夫超導在材料一致性上的打磨,金屹能源在電源穩定性上的精進,都是在為那個還未到來的商業化時代,積累“不可替代性”的籌碼。在這條萬億賽道上,真正的贏家不是最先沖線的,而是能在每個技術節點都占據關鍵位置的玩家。
知名投資人、國科新能創投創始合伙人方建華表示,超導材料領域,夸夫超導正在研發的下一代Bi系高溫超導圓線,若能將臨界電流密度提升至現有水平的2倍以上,可使磁體系統成本下降30-50%。這種“性能-成本”的非線性關系,或許正是材料企業的價值爆發點。電源系統方面,金屹能源的業務已展現出規模效應,隨著訂單量的增加以及單位成本的下降,其多項目協同的能力,也將成為中游設備商的核心競爭力之一。
方建華說道,更深遠的機會或許藏在產業生態的建構中。傳統能源體系的“垂直一體化”模式,在核聚變領域可能將被顛覆——ITER項目證明,沒有誰能夠獨立完成全產業鏈建設。這種“分布式創新”特性,使得專注于某一細分領域的專精特新企業,反而可能獲得比巨頭更靈活的生存空間,中國聚變產業聯盟成員半年內翻倍,這種生態擴張速度,預示著產業分工正在加速形成。相關企業需著力提升自身技術的獨特性,以此吸引資金注入。
業內資深專家表示,投資者需要建立新的估值坐標系。不能用傳統制造業的“市盈率”來衡量諸如夸夫超導這樣的企業,因其價值在于“技術代差”;也不能用公用事業的“市凈率”來評估諸如金屹能源這樣的企業,其核心資產是“工程經驗數據庫”。
核聚變企業的估值,應當基于“技術成熟度(TRL)”與“市場滲透率”的二維模型——當一家企業的產品從TRL5(實驗室驗證)邁向TRL7(工程樣機),其價值將出現階躍式增長。
這場能源革命的最終影響,或許遠不止于發電方式的改變。當核聚變使能源成本接近零,整個工業體系將發生重構:高耗能的電解制氫、海水淡化、材料合成等產業將迎來爆發式增長,人類對地球資源的依賴模式或將徹底改變。
眾多核聚變企業的探索,承載著推動能源變革、守護地球家園的使命。它們在技術研發上的每一步突破,在工程實踐中的每一次精進,都是在為人類可持續發展的未來添磚加瓦。這份責任與擔當,正是推動核聚變商業化進程不斷向前的核心動力。